现在我们过节,千篇一律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主题,几乎把每个节日都过成了购物节、狂欢节、吃货节……这样的日子不叫节日,叫假日;这样的行为不叫过节,叫放假。
中国传统节日,是中国社会用两千多年的时间固化某一个特殊的日子,一年一度每到这一个时间节点上,以节日的形式提醒人们进行一些仪式、完成一些礼俗。节日的存在,是为了传达独属于这一个日子里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内核。如果我们在过节的时候,完全忽略了节日承载的精神主旨和文化传统,那么就失去了“过节”的本来意义,就丧失了“节日”的民族特性。
七夕节,现在被广泛称作是“中国的情人节”,这更多是出于商家宣传的需要。其实要论“中国的情人节”,应该首推上元节,也就是元宵节。在这一天,年轻的女孩子们可以借赏灯、游街的风俗习惯自由走出家门,从而悄悄完成她们向往中与情人的约会、或是期待中与良人的邂逅。因此欧阳修的词形容上元灯节的晚上是“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”,所谓的情人节,那必须要有男女见面约会的实质意义。
而七夕节,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。七夕节是女孩子们在自家庭院中度过的节日,顶多只能是闺中女子充满对爱情的渴望、对婚姻的期许、对幸福的寄托,并不能像牛郎织女一样实际相会情人。因此,七夕节对爱的愿望,是女孩儿对梦中人的单相思,是女儿们对织女星的空许诺。
那么七夕节传承的内涵是什么呢?
(一)乞巧节
七夕节,首先是乞巧节。
传说中,织女在天上的职责是编织云彩。既然她是天上的纺娘,自然要有超于凡间的纺织技艺,她所织出的,是美丽的云霞。
一次织女下凡,结识了勤劳朴实的牛郎,二人结为夫妻,育有一儿一女。但天帝发现织女私自与凡人成亲,便将她押解回天庭。牛郎在老牛的神力帮助下,用扁担挑起一儿一女就上天追寻织女,就在二人即将相会的时候,王母娘娘用金钗在他们两人之间划出一条银河,让牛郎织女遥遥相望、不可渡河。但是喜鹊被他们的爱情所打动,每到七月初七的夜晚,便以成千上万的雀身搭起一座鹊桥,让牛郎和织女得以一年一度相会一次。
在七夕之夜,因为民间故事称织女能和牛郎相会,这是一个属于她的特殊节庆,她可以让人间一窥仙踪、可以把好心情洒落凡尘,所以女孩子们便在这个夜晚拜求织女,希望她能把自己作为天庭纺娘的心灵手巧也分落给凡人一些。七夕节,由此开启了“乞巧”的主题。
七夕之夜,女孩子们在自家庭院中通过一些风俗活动来过节:
她们要祭拜织女、向织女诉说心愿;然后和闺中密友进行对月穿针、水面投针的游戏,看谁先把线穿过针别、谁放置在水面上的绣花针不沉底,谁就获得了好的运气和巧劲儿;之后,在夜风吹拂中,她们分别躲到葡萄架下盼望听到牛郎和织女的情话,期待得到姻缘天赐的眷顾;她们还会捉一只蜘蛛养在小盒子里,在第二天一早打开盒子比较谁的“喜蛛”吐丝织网多、就预示着谁得巧多。
整个七夕节的乞巧过程,唐人祖咏都写成了一首诗《七夕》:
闺女求天女,更阑意未阑。
玉庭开粉席,罗袖捧金盘。
向月穿针易,临风整线难。
不知谁得巧,明旦试相看。
这首诗,就完整地叙述了七夕乞巧风俗中祭拜织女、穿针投针、养喜蛛比蛛丝等活动。
所以,七夕节,是属于闺中女儿的节日,是未出嫁的女孩子们,乞求心灵手巧、祈望幸福姻缘的一次大型许愿会;而她们过节的场所,也是在自家院子里完成的。
而这样的“乞巧节”就反映出了一些问题:
为何古代女子要专门特定地去“乞巧”呢?
为何只有女孩儿家才乞求心灵手巧呢?
为何当今的女孩子早已经没有这样强烈的乞巧诉求了呢?
——这就是源于古今社会生产方式的不同,生产方式决定了思维方式。中国古代农耕社会,男耕女织、自给自足,是为主要的社会生产结构。所谓“士农工商”的阶层划分,除却极少数的知识分子,农业劳作者是农耕文明社会中的重要保障。因此,女性“乞巧”,就反映出女性群体在男耕女织的社会结构中要承担起“女织”这半边天。
乞求自己更为心灵手巧一些,是希冀着自己的劳动能力更强一些。
所以,女性乞巧,,是为了社会男耕女织的生产方式。
对这种社会生产方式的高度重视,历代政府都从国家层面去广泛号召。每当开春,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,会带领文武百官到先农坛祭谷神、亲事农耕,而后妃则到先蚕坛拜蚕神。这就是以国礼的高度为天下人做出男耕女织的表率。
男耕女织,是我们今天都市生活中常常忽视的、却是农耕社会生活中必须重视的要务,“女织”代表“丰衣”,“男耕”代表“足食”,保证男耕女织的农业秩序,才能确保整个社会的丰衣足食。
所以美的乡村画面,就是宋代翁卷《乡村四月》诗里说的:
绿遍山原白满川,
子规声里雨如烟。
乡村四月闲人少,
才了蚕桑又插田。
春回大地、绿满人间的时节,乡村四月人人都在忙碌农事,女子“蚕桑”,男子“插田”。
这种农忙的脚步,恰恰是绘制“盛世无饥馁”的画笔。一方面,男耕女织,确保了社会未来的衣食无忧;另一方面,能正常务农,也说明了社会当下的稳定和谐。
所以对女子“乞巧”的提倡,是农业文明社会发展的要求。
女子乞巧,第二,因为这是女性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。
对于劳动妇女来讲,从事蚕桑纺织,代表着女子劳动力的贡献,当然是必要的;然而对于不需要用劳动去换取生活的贵族女性来讲,社会对她们“女织”的要求也并未放松。
比如《牡丹亭》中,杜丽娘的父亲要求她是“假如刺绣余闲,有架上图书,可以寓目”,作为官宦之女杜丽娘,闺中功课首先是“刺绣”,其次才是“诗书”。
贵族女性虽然无需靠纺织刺绣维持家计,但是必须严格遵循社会提倡的妇德要求,不能脱离整体社会对于“男耕女织”的秩序维护。因此,她们“乞巧”,不是乞求劳动成果的达标,而是乞求妇德要求的高分。
再如《孔雀东南飞》里描写的刘兰芝,诗书礼乐样样精通,显然出自高门大户,但是也必须熟练掌握“女织”技艺。诗中她的自叙就是:
孔雀东南飞,五里一徘徊。
十三能织素,十四学裁衣,
十五弹箜篌,十六诵诗书。
十七为君妇,心中常苦悲。
君既为府吏,守节情不移。
贱妾留空房,相见常日稀。
鸡鸣入机织,夜夜不得息。
三日断五匹,大人故嫌迟。
非为织作迟,君家妇难为!
妾不堪驱使,徒留无所施。
便可白公姥,及时相遣归。
刘兰芝是先通“织素”、“裁衣”,才学“箜篌”、“诗书”,可见针织女红才是女性基本技能。所以现在很多穿越文里幻想女主角穿越到古代,不会女红、不摸针线还能引以为傲、沾沾自喜,这几乎是不可能的,因为那代表着一个个体对整个社会秩序的挑战和破坏。
而刘兰芝出嫁之后,婆婆也是用整日织布来苛待她。可见,女孩子“乞巧”,出于这是无论任何阶层女性、都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要求。
女子“乞巧”心愿的第三个原因,是为了家庭有所保障的生活质量。正如前文所说,男耕女织的劳作画面,在农耕社会中,是一种和平安定、美好生活的象征,只要男女各自勤勤恳恳,就有希望耕耘收获、奔向富足。这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幸福。
因此,黄梅戏《天仙配》里演绎的董永和七仙女,著名唱段就是夫妻二人洋溢着幸福笑容唱道“你耕田来我织布,我挑水来你浇园”。这是由于,只要一个家庭能够安稳进行着劳动付出、只要他们获得了踏实耕织的机会,就有辛勤过后收获幸福的奔头。
而在一个平实家庭走向富足的过程中,女性是否具备优异的劳动能力,能纺织耕种也好、能操持家务也好,都极为重要。
所以女子在七夕节的“乞巧”,是通过祈求自己心灵手巧,进而企盼自己对于社会要求的达标、祈祷未来家庭的安定富足。